M艺术空间十分荣幸地将于2019年9月7日举办筹备多年的郎静山摄影展:《元素》。本次展览包括数十件由郎静山之女郎毓文女士提供的作品,时间跨度自1919至1980年,涵盖银盐原作、铂金作品和限量复制作品。这也是除少量美术馆展览之外,大陆的艺术空间首度展出来自郎静山家人提供的珍藏作品。
策展人刘畑取中国传统经典《易经》之“元亨利贞”与《论语》中“绘事后素”之意,将展览命名为《元素》(Elements)。借由展览现场解析和演绎郎静山的创作与视觉形象,展开对郎静山经典的“集锦摄影”创作中的元素构成的重新理解。并隐含对照于西方自欧几里得《几何原本》(英文名:Elements)直至近代化学中所包含的“元素”世界观,以此回应郎静山创作背后,至今方兴未艾的“中学为体,西学为用”的思想框架。
元素—郎静山摄影选辑
元亨利贞。绘事后素。
郎静山先生(Long Chin-San,1892-1995)一生横跨19与20两个世纪,而于21世纪举办这样一位传奇人物的作品“选辑”展览,重点不在规模宏大或史料详尽,而在视野与视角,超越回顾与仰望。
元者,始也、首也;素者,未染色之丝绸也;然“元素”(Elements)者,古希腊欧几里得之《几何原本》(Στοιχεῖα,Stoicheia)是也,也是近代科学对物质的基本认知(化学元素)。然而在郎静山先生毕生致力的“集锦摄影”(composite picture)中,我们得见另一生活世界中的“元素”:云、山、树、雾、楼、舟、水、路、人、月、花、鸟、瓶、枝、影、鹿……它们从“宇宙景物森罗万象”(郎静山语)中,被精心采撷而出,有赖于暗房之中的“虚室生白”,元素之间借留白而相连,知白守黑,浑成为画面上的别有天地。石涛《苦瓜和尚画语录》云: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。奇峰者,“元素”也,郎静山的工作方法正合于此。
郎老尝自白:“摄影尤绘事”(《桂林胜迹·序》)。此间元素的化合,不循公理体系或物理定律,而是谢赫《古画品录》中的所谓“六法”:经营位置、传移模写。而“绘事后素”者(于白底上作画),恰如在空白相纸上放印。“意匠与手术经营其法始见于广告或照片游戏中”(《静山集锦作法》),这位中国的第一代摄影记者,曾任《申报》营业部广告主任,后创立“静山广告社”。
而自诞生之初,摄影术便从命名中提示了“用光(photo)作图(graph)”(与一般流传理解的“作画”有不同)。但“画意摄影”,却意味着“画在影先”:摄影在此不直接朝向自然,而更多是追摹着前人的绘画范式中对于自然的表达。在《画语录》中,石涛论及:“山川,天地之形势也”,而“画”,乃是“山川形势之精英也”。在“形”与“势”的维度上,“天地-山川-草稿-精英”之间的演进关系,颇值深思:倘若画面与广大世界之间不能建立起“映射”关系,绘画之道便落入小乘;而当拍取世界的摄影以绘画为准绳之时,又将如何突破绘画自身原有的藩篱?
那些被精心经营的元素,曾在古典诗词中被“吟安一个字”,也曾是中国画中的寥寥数笔,它们在传统中国人的生活之内,又超越性地通往生活之外的境界。纵观郎静山的作品和创作之发生,正应激于中华文明遭受剧烈冲击的时代。“3000年未有之大变局”(李鸿章),相对的正是2000多年前诞生、至今依然通用的,以欧氏几何为代表的公理化体系。“元”(《易经·乾卦》)与“素”(《论语·八佾》)化合而成“元素”,恰是文明大冲击之后产生的“中学为体,西学为用”思想之象征,它既是郎静山工作的大背景,同为思想与实践的大框架。张之洞《劝学篇》中所谈“中学为内学,西学为外学;中学治身心,西学应世事”,于当下所谓互联网时代,依然大行其道、日用而不自知,足见这一文明冲击的余波未平,而新的策略尚有待发明。
在今日之时机,郎静山的创作于我们的意义,可能甚至比当年更加重要。在其中,折叠着一系列的问题与素材:传统资源的接续,视觉与美学的发明,文明断裂之后的再生、复兴和自我形象的确立……这需要长期细致的工作:将作品解析、还原为元素与法度,手法与格式;探究作者之操作中,所应对的时代问题与困难,及其超时代的经验和方法;最终,以文明坐标为参考系,将作品定位为一幅巨大版图上的“元素”,并继往而开发其中蕴含的进路。如此,则可告别某种单一文化形象的迷思,乃至具体人事代谢的纠缠,而将创作者体认为当时当地的实验者与探索者(即便是在“传统”的名义之下),且知无人不是通向更高文明演进中的“元素”与“支点”而已。
此路漫漫:需化“经典”为“元素”,由日常而返魅,并见其“元”(original)与“素”(fundamental)者。而展览的任务和能量,是让已被“定影”、经典化的形象,在空间中经由“布置”,再次“运动”起来。让每一幅影像被激活为一部巨大的“时间-影像”中的一“帧”。它因此需要同时是“图像学”的,也是“蒙太奇”的。在那里,对望拥有情节,留白是为了回首。褪去实相的元素,在不同的“境”中穿梭,依共通的“形”与“势”,化身千万,“山川与我神遇而迹化”。
展览选择非典型郎式气质的图像《独行》(1965年)作为海报与现场的最后一张图像:于被涂抹的天空土壤、隐约的道路树木房屋、略显杂乱的电线杆等背景之前,一株劲健的苍松,强硬而尽管孤独地伫立。意在跳脱陈见与刻板印象,又有感于此幅图景之中,或有今日之“时代精神”气息存焉。
刘畑
二零一九年九月